一天挣108块钱,干了一年群众演员后他决定离开横店
央视网消息(记者孙晓媛视频彭俊):来到横店做群演的人,几乎都会不约而同地谈到周星驰的《喜剧之王》,一些人认为自己也能成功,只是缺少一个机会。
26岁的小蒋就是其中一位。
一年前,小蒋辞去了一家公司的客服工作,从广州来到了横店。600块钱租了个公寓,10块钱办了一个演员证后,算是安顿了下来。
此后,他像其他长期漂在横店的人一样,看通告、报名,然后进剧组。
小蒋接到的第一场戏是饰演仙剑题材剧中的一个魔族士兵。需要身着黑袍,戴着道具头套,跟着“大魔王”一直往前冲。
具体冲了多少次,他现在也记不清了。只知道导演喊开始的时候,他就得跟着人群一直往前跑。
那一场戏,他在片场待了48个小时。来之前,他不知道可以带一把椅子,到了晚上,大家都在躺椅上休息,他只能坐在地上。后半夜突然下起了雨,手机没电,更不敢睡觉,因为不知道剧组什么时候就走了。
“说了台词,才算摸到了演员的门槛”
在横店,当群演几乎没有门槛,什么年龄阶段的都有,但年轻人相对比较多。
“开始刚来的群演,他有新鲜劲,就很想去表现自己,有可能就是往镜头前面凑一凑。”
蹭镜头需要技巧,前提是不能挡住主演的路线轨迹。一开始的时候,小蒋也会去努力蹭一下。
比如演井冈山会师的时候,大家都往前冲,他看主演往哪跑,就紧跟着主演后面跑。跑得快的,在主演身后的,基本都会露个脸,有时候是镜头一扫而过,运气好的话还能有个特写。
如果群演在剧里能有一两句台词,那就更幸运了。
有台词和没台词,在横店群众演员的意识中有着很大的差距。“能够说台词的,基本上就可以叫作小演员了,算是已经摸到这个行业的门槛了。”
“比如,在剧里面说一句‘报告大王,不好了,着火了’,这种就是有台词的,一天的工资500块钱。台词比较多的那种其实就可以自己谈片酬了,几千块钱的都有可能。”
相比于普通群众演员一天108块钱的工资,和前景演员一天220块钱的工资,有台词的演员在横店无疑是令人羡慕的。
拍戏一年来,小蒋扮演过多个不同角色,有现代戏里的警察和犯罪分子,也有民国戏里的青年学生,还有古装戏里的士兵、门派弟子等等,但都只是混入人群就认不出来的人物背景。
不过,他也有过一次高光时刻。
在一场抗日题材的戏里,他被导演挑中,饰演了一个与敌人殊死对峙的平民英雄。
戏里,他端着机枪,喊出了几句狠话,突突突……扫射一番后,就不幸中弹身亡了。
那一次,他拿到了做群演以来的最高片酬,500块钱。这也是他唯一一个说过台词的角色。
“干群演,其实就是一件很委屈的事情”
横店,一年四季都在招人,但好像永远也不缺人。群众演员会因外形条件和角色需要被分成多个类别。
“前景群众演员,男性身高要一米七八以上,女性身高要一米六三以上,而且还得经过面试,长得好看的才能当前景。还有特约演员等其他类别。”
在小蒋看来,大多数群演只是戏里看不清脸的路人。因为条件艰苦,收入又不高,很多人在等待好运到来的同时也慢慢失去了耐心。
比如,夏天30多度高温的时候,他们要穿着密不透风的盔甲,有的重达三四十斤。而遇到拍古装戏,衣服就得穿三四件。
“群演的衣服基本上都不会有人去洗,一整个夏天身上全是一股味道。”除了这些以外,在小蒋看来还有很多无法实现的公平和委屈。
“演员每上一个台阶,吃的住的,甚至别人对你是否礼貌尊敬,都是不一样的。比如吃饭,群演都是直接随便找个地方,吃的是盒饭,再往上升,比如特约演员,他们有专门就餐的地方,明星就更不一样了。”
而公平之处在于,只要是群众演员,只要干的是同一类事,无论是男是女,拿到的钱都是一样的。
除了108块钱一天的片酬,群众演员也有一些额外的补贴。像起早费,一个小时会加十块钱,如果需要过夜,也是一个小时加十块钱。另外,如果在戏里需要抬重或者扮演躺尸的时候抹脏抹血,也会单独再加钱。
虽然在横店,但不是每天都能有戏接。小蒋算了一下,他做群演的月平均工资大概在两三千块钱之间来回浮动。除了日常开销和房租外,攒不下多少钱。
后来听说做武行挣得多,他就尽量接一些有武打动作的角色。
武戏有危险,常常是真摔。在一部戏里,动作设计是高空的人掉下来刚好砸到地面的路人,而小蒋需要扮演的就是那个被砸中的路人。
镜头一遍过了,但是他的耳朵也被砸伤了。后来去了医院验伤,医生诊断是耳垂裂开出血。好在剧组承担了所有的误工费和赔偿费。
从那以后,他便没有再接武戏。
“人生路还长,以后肯定都会有的……”
来横店前,小蒋曾经偷偷兴奋了好几天,感觉就像找到了登天的梯子一样,他以为自己会像《喜剧之王》中的尹天仇,演死尸、跑群演,但哪怕受尽白眼和冷嘲,最终也会一步一步实现自己的演员梦。
但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感觉有点耗不下去了。
他演过最多的就是在街道行走的路人。穿上道具服,没有一句台词,甚至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有人来了不到一个月就走了;也有人干了十年,从一个普通群演熬成了导演;也有人为了三餐盒饭,选择继续坚守。
他有时候也在想,或许来横店最大的收获就是让他更加看清了现实:普通人想要成名是很难的。
虽然拍戏间隙,大家聊得最多的就是哪个群演因为什么什么火了,现在多么多么厉害,但在他看来,那也只是羡慕羡慕,为自己能够坚持下来找一些理由罢了。
但现在,他不想坚持了。
离开横店去创业的念头一旦萌生,他便再次激动起来,就像当初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一样。
小蒋回顾了一下自己不算太长的群演生涯,了一些道理:如果把当演员作为一个梦想,想要出名,人就会变得急躁,甚至固执。
时代变了,一个人有很多成功的途径。他不再执着期待自己能像金子一样被导演发现,即便非常喜欢拍戏,也不一定非得在这里拼搏。
“人生路还长,未来肯定是要买车买房结婚的,但其实那些东西,我感觉现在不是很着急。先好好发展自己,我觉得,以后肯定都会有的。”
来源:央视网
抹灰是怎么回事,看完此文可省下1000元 | bobo的装修随手记之五
这是一篇来自工长的随便唠唠的文字。如果您觉得这篇挺有意思,或没啥意思但挺有用,或者看不懂但似乎会有用的样子,不要怀疑,您的感觉是对的!目前群里又一百多个城市的工长,您如果有装修计划,私信小编。
随手记就是不讲究结构,不推敲文字,不深挖立意,不刻意。
有些事物总带有一种,“我听说过但说不清是什么”的气质,比如你找个南方人问问他做馒头是怎么发面的,比如你找个姑娘让她把机箱里的显卡拔下来,比如你找个中医让他解释一下“三焦经”的解剖学含义;比如你向打听粉底和腻子粉的区别。比如要装修的你,问问自己,师傅们常说的“抹灰”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会有这道工序,如何计价,会不会被套路…
抹灰就是盖一层水泥砂浆
如题。按理说可以全文完了,但是么,最新鲜的食材…那啥最平常的事物,只需要最不经意的手法,就可以给大家挖坑。所以我们需要关心的不是抹灰本身,而是这个彩蛋何时现身,如何收费,以及电影散场的时候,我们要不要等彩蛋。
抹灰的“灰”通常来说是水泥、沙子和水的膏状混合物,可以塑形;因此它可以是一道必然的工序,也可能是各处补缺堵漏的常客。不知何时冒出来,就是它计价的原罪。接下来的内容,看懂了建议收藏此文,看不懂建议收藏此文后再收藏一个看得懂此文的朋友,备查。
抹灰后光滑如水的墙面,能照出镜像的自己么
最常见的抹灰:砌墙
咱顺带把砌墙的费用构成也捋一下。
砌墙本身,墙体有厚薄,材料和人工的费用会有区别,乙方不会用薄墙的价格给您砌厚墙,但是反过来么……;门头梁和地面止水带混凝土现浇;有时与原墙体之间的连接处开槽,也会计费;抹灰,一般来说是墙体面积*2。
想省钱的看这里:有些墙体是在梁下的,墙体面积计算时,高度略少一点。另外注意窗内砌墙,粉墙面积减半。如果如所猜想,这个月每餐加个鸡腿大概是有了。
最广泛的抹灰:全屋粉一遍
一般常见于老房子,那种敲敲墙面空空作响的墙体。这一笔连拆除带砖面抹灰,大约需要10%+半包造价,三周左右时间。那些“别人一平方1000元,为啥我这里1200+”的疑问很可能出自这一项——需要全屋抹灰的而房子,还往往有其他额外的花费,比如地面不水平,顶面有预制板裂缝,排水排污主管道更换,地面找平前防水……
重要提示:如果您家是高层,墙体也作响,那就很有可能抹灰须在混凝土墙面上实施,此时还需要一道拉毛工艺,否则新粉的水泥砂浆不久也作鸟兽散。哎,又要多花钱了。
最难避免的抹灰:贴砖前找平
一句话就是:除了开发商交付的砂浆面裸墙,其他需要贴砖的墙面,几乎都会有抹平的工序——如果您家的平面布局,多少改变了既有功能区,这就是很有可能的争议增项发生地带。鉴于毛坯房装修的比例渐少,这一项几乎是必然存在的。
贴砖前需要抹灰的厨房和卫生间
一个重要小贴士:很多朋友认为“薄贴法”可以节省一点点面积。这个说法有个前提,就是墙面本身适合直接贴砖,且平整度很高,垂直度达标。一堵坑洼待抹灰的墙面,薄贴与否,差别可以忽略。
最捉摸不透的:零星抹灰
一般是拆除后修复施工面。比如砸成犬齿状的垭口;比如楼梯砸掉后平面差了几公分的上下两段墙;比如敲除的粉层空鼓。这是所有抹灰中最难计费的一项,基本是靠经验、印象或实际发生报数计价。这也是最难以见到成果的项目之一,有时候师傅自己也说不清这两天东填一块西抹一下,具体都干了些啥。
刚完成拆除的房子总有些需要抹灰的角落
最摇摆的抹灰:封砌管道带抹灰
封砌管道就是用砖把管道封闭起来,变成一个“墙角”样子的部分。各家流派不同,有些预算把这部分统算在一项“管道封砌及抹灰”条目中,有的则老老实实算砌墙面积再计抹灰面积。
再举两个例子:挂墙座便器水箱封砌、浴缸裙边。
网图,这个不是我干的,水管不会这么走
最特别的存在:保温板挂网抹灰
挤塑板做内保温,外层一般也是挂网格布,水泥砂浆抹平。不普遍。略过。
接下来是变戏法时间,省钱的道道在这里
以上介绍了各位参赛选手,他们非常擅长相互打掩护。每家的预算版本不一样,但凡把不同抹灰分开项目计费,就有相互帮衬重复算一遍的可能性。B也有误算忘了抵消的情况,被指出来的时候挺尴尬,里面的水分挤干净,大几百的应该不难,苍蝇再小它也是肉啊。
例如,全屋抹灰的情况下,实际上是没有“零星抹灰”这回事的;比如厨卫墙体如果有新砌部分,大概率墙面贴砖,砌墙抹灰和贴砖前找平也是重复计费;比如封砌管道的抹灰算了墙体两倍面积——嗯,论如何钻进管道井实施抹灰。
如何破解?把握时机算总数
您首先自己要做个功课,就是把预算浏览一遍。关注一下出现在不同工艺逻辑中的抹灰,计价是否基本一致。然后自己记个总数
其次选一个比较合理的时机,比如,水电验收时。您可以拽着工长,对照本文上面列出的类别,逐项问一轮,各个条目中的工作有没有出现,在何处出现。
接下来实地测量所有已有之抹灰,或即将补足的工作,与预算之数字进行对比。比较过后的事就不用教了吧。
也会有加厚加价的情况
也就是有些部位水泥粉一两公分还不足以找平,有时候需要4-5公分,分两三次甚至更多次粉平。大家理解就行,深层次的提问是:房屋既有问题产生的增项属于合理增项还是乙方现场勘察不足导致的增项?
这是一件双方微妙心理下遗留出来的问题。甲方的角度:预算中没有标明的事项,那么以后是否要再收费是不一定的,至少我是没有立场主动要求加上费用的;乙方的角度:且不说把这类误差测量准确需要的技术条件和工作量投入,一旦预算速度慢了,或者加上这些成本造价看起来高了,这活基本就黄了。
也没有完美的解决办法,你们别看我,我能做到让大家知道这事就算不错了。
后记:
再教大家几个切口黑话?
新老墙(部位)多切一点,挂个网;不要一次粉到位,抄光分两次;水浇透;我要用红外检查的;周六日八点前不要拌水泥;(一楼除外)以上,不用理解,熟读背诵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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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薯世家
【中国故事】
作者:董华(北京市房山区坨里村人,中国作协会员,著有《草木知己》《大地知道你的童年》《十里不同乡》等作品)
与人没结过死仇,即使严重伤害过我的人,经历数年以后体恤了他的年长,就可有些许谅解。再加上从个人方面找原因,当年年轻气盛,自己也应当承担一部分责任。这样一来,原来的创伤便归于平淡。
但是,对于一种食物,一种平平常常、本性柔和的食物,我记它的“仇”,记了好几十年,晚年才将仇怨解开。
插图:郭红松
白薯。
不明就里的会问:你跟不通人事的白薯较什么劲啊?
这当然要先给你讲明身份,扒了皮让你看。就出身来讲,人家有“书香世家”“官宦世家”“豪门世家”,都特别体面。我的出身是什么呢?白薯世家!从我爷爷的爷爷往上数,就以种白薯吃白薯为传家之宝,我也以白薯起身度过了青少年时代。由小到大,我的血管流淌着白薯催生的血液;我的性格恪守着白薯做派里的耿直和温婉。
它养育了我,也蹂躏了我。爱它恨它若不至极点,是写不出这么一个题目来的。
在往日农村,我也算是个有志气青年。对于宿命,采取抗争态度。自己订立的检验标准以白薯为界限,作彻底摆脱旧困,争取到新生的区别。简易清楚的表达是“跳出白薯锅,不再吃白薯”。这对当时心存志向的农家子弟来讲,是最易产生的动力。纲领虽然低,但它是从现实出发,跨越宿命,能够显示心灵成果。至于张横渠“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四句教,祖上没有人传授,我也想不到那么奇特。最低纲领于我,比读书饱食者向往人生的高级目标更具有激发作用。
浩茫心头,纠结不休的白薯,于我有恩,有爱,有苦,有乐,有愤懑,也有凄惶。哪一个方面,都是真实的。待我把它们梳理出来,你或许明了我的怨气从何而起了。
爱与乐
爱与乐都和母亲做出的白薯饭食有关。
这么一说,童年的快乐情景就在心头跳跃。
现今的儿童可能没听说过“糖稀”吧?在我心里那可是最具有诱惑力的食物。
它是蒸白薯的副产品。蒸过的白薯挨个取出来以后,锅底会汪着一底儿黏液,它是鲜白薯里的糖分和水分一同蒸馏出来的。它的颜色比蜂蜜颜色深,糨糊状带亮光儿,而黏稠度却甚于蜂蜜。扎下一筷子拔出来,糖丝拉得很长。这对于平时吃不到糖的农村孩子,可谓天然的美食。
守着铁锅,我一筷头一筷头蘸着它嘬。母亲笑眯眯地瞅着我。她收藏着我的快乐。
糖稀,大人是不吃的,只留给孩子。吃糖稀回数多了,我也长经验,这东西趁出锅时热着吃好,一放凉,它就凝固住,一旦凝成了坨儿,拿筷子就再也挑不动了。
从吃上寻到快乐,还有烤白薯片儿和烤白薯。
烤白薯片儿是把鲜白薯切成片,放炙炉子上边烤。土窑烧制的炙炉子,与深砂锅形相似,用途上大有区别。砂锅是容器,而炙炉子只外壳起作用。它器形如一面鼓,顶部略微凸起,分布稀疏得当的圆坑,而坑儿又不穿透,比别处只薄了一点儿。如果没有那些坑眼,把它倒扣过来,它就与砂锅一般无二了。
需要烤的白薯片儿,在烧热的炙炉鼓面上摆开。火候别太大,火候一大就从坑眼把薯片燎了,造成煳不抡吞,吃着咔哧咔哧,不熟。慢火烤,时不时给薯片翻个儿。在这过程,特有的薯香气味就软软地发散在屋里边了。
烤熟了的白薯片儿,十分柔软,它上下两面都有被炙炉坑眼烙过的痕迹。那痕迹特像小孩接种麻疹疫苗以后皮肤上花朵似的瘢痕。
烤白薯片儿,只烤一炉是不行的,不解饿,也不解馋,非得请求母亲烤上两炉。
也叫炉白薯的烤白薯,更离不得母亲协助。使用煤火很重要。要先摊一铲儿湿煤,把湿湿的煤泥蒙住火苗,不使火焰外泄。全蒙上了,围绕炉盘摆放薯块。薯块别太大,挑选顺溜的。摆放也要细心,让薯块你挨着我,我搭着你,相互插紧。底层码稳妥了,上边再码一层,料定不会散架了,严严实实扣一个铁锅或者一个大砂锅,不让跑气儿。
整块白薯炉熟,靠铁炉盘的热度和扣紧铁锅以后四围的热气烘烤。其间上下两层调换一次位置,费一些工夫。但烤熟了的薯块比任何吃法都香浓。紧绷绷的薯皮松开了,有的还向外流油,轻轻一剥,薯皮就剥下来了。—股香气直扑脑门儿。你会看见薯肉上边有红色经络,真跟肉儿—样。你得捧着吃,还得慢着吃,它烫,咬进一口热气嘘嘴。非要急着吃,咬入口的薯肉就得在嘴里倒换,从口腔左边移到右边。吃了两块烤白薯以后,你会觉得手指发黏,几个手指头粘连得快挣不开了。
同是在炉盘上处置白薯,还有一种方式不叫“烤”,叫“熥”。它是蒸熟过的白薯延续加工。往往在入睡之前,把煤火封了,让火劲顺着烟道烧暖土炕,灶台上搁着中午吃剩的蒸白薯,什么东西也不扣,平摆浮搁,只是不让它离火眼太近。只接受徐徐的烘烤。睡了一宿以后,那白薯也熥出了样子。耗去许多水分的熥白薯,它皮肉紧缩,带竖褶。没离被窝儿,伸手来一个,皮蔫儿皮蔫儿的,特别有咬劲儿,我们管它叫“牛筋白薯”。
上小学的时候,书包里装的牛筋白薯,是我的最爱。
当然,吃鲜白薯还有更好吃的方法,那是“拔丝白薯”。把白薯片切成菱形小块儿,放入熬化了的糖锅,起锅放盘子里,拿筷子搛它会带出金黄金黄、长长的糖丝来。但这吃法奢侈,我家穷,一年也不得吃上两回。
小小年纪,我就懂得了有关白薯的知识——储存了一冬的白薯最好吃!
刚刨出的白薯,水汽大,发“艮”。无论怎么吃,都达不到冬储白薯的效果。为何呢?它缺少所含淀粉糖化的过程。白薯入窖,空间变暖,有利于糖分转化,它从汗毛孔(芽腺)沁出一些水汽,潮乎乎的。我爷爷把它叫作“发汗”。水汽减少,甜度定然增加了。
我这般得意扬扬,甚有成就感地介绍鲜白薯的吃法,现在的儿童没这机会了。原因就在于煤火取消了,传统炊具没有了,变换为清洁能源和电气炊具。即便炙炉子还有,用液化气的火苗去烤薯片会串味儿。更何况液化气的炉盘根本熥不了牛筋白薯。烤箱也能烤白薯,但烤出的味道你能吃出用煤火烤出的那人间烟火味吗?像我过去那样,在母亲慈爱的目光里,感受到身为孩子的快乐和幸福。
不单吃鲜白薯让我念念不忘,白薯干儿面也让我非常留恋。
白薯干儿面当然是白薯干儿碾成的面粉。它是在大秋时候把存储过剩的白薯和受创伤不能储存的白薯切成片,在空地或房顶上晒干,干透了收集入囤。这其实是储粮的一种方式。
白薯干儿出粉率是很高的。碾一遍,筛一遍,最后剩下不多的渣滓。
碾成的面是什么颜色呢?告诉你吧,淡红色!用手指在面笸箩里蘸一蘸生面粉,舌尖舔一舔,它甜!若扑下身在碾盘满口地舔,干干的面粉甜得还有些呛嗓子呢。它以后做成的无论什么饭食,都脱离不了这个颜色和甜味。
我母亲有一双巧手,我感恩我的母亲给我做过多种多样白薯干儿面饭食。
擦格儿。轧擦格儿的器具为木框和带窟窿眼的薄铁板组合。低矮的木框呈井字形,架在锅沿上,镶在木框上带细小圆窟窿眼的铁箅子对着锅的正中。和好了面,锅里的水开了,揪一疙瘩面团放进擦床,然后用跷跷板一样短粗短粗的木杵在上边来回碾轧,通过窟窿眼挤出来面条。那面条又短又细,长约三厘米,它蜷蜷着,捋不直,就像蜷曲的小蚯蚓。
捏格儿。器具是铁片卷成的圆筒,高度一拃左右,分内外两件。套在里边的铁筒平底,外边的底部有许多窟窿眼。关键是在“捏”。一块软硬适度的面团放入空筒,两手各三个指头掐住外筒的耳子,上下正反给力,用平底的筒儿不停顿地往下压,圆面条就缕缕地捏出来了。如果和面不巧硬了,几个手指会掐得酸痛。它在锅里滚两回,用筷子挑一挑翻个个儿,就能捞了。一捏格儿能够捞一碗,每锅都要轧两捏格儿。
摇嘎嘎儿,那名字就嘎。那是把面团擀成饼叠起来,切成小方块,厚度约莫小指头肚的一半。把小方块儿撮入簸箕,撒上不使它粘连的泊面(玉米面),摇。摇的结果,方块的直角变成钝角,不见棱了,就簸进锅里。簸箕里只剩余泊面。它煮的时间比较长,吃起来有咬劲儿,比较顶饿。
猫耳朵。白薯干儿面适合做猫耳朵。白薯干儿面黏,把面和硬一些,擀薄了切开,捋直了卷成筒状,使用刀尖部分一丁点一丁点往外抹,用力不大,但腕子劲要巧。碾出来的效果,个个薄面皮抠抠着,半张开,我看它不像猫的耳朵,像伊拉克蜜枣儿。
其外,还使白薯干儿面蒸窝头、做烙饼、切板条、摇球、蒸大馅团子、包饺子、稀面带萝卜丝的拉拉鱼儿汤等等。一家一户多是这么些吃法,而农家的红白喜事办勾当,那就像招待大队兵马,盘大灶,架大铁锅,烧硬柴,吃白薯干儿面轧饸饹了。
我母亲除了会做白薯干儿面的各种饭食,她还会在传统模式上创新,让你更得下饭。她真是一个能持家的好手。
我吃过白薯干儿面,只是对白薯干儿面烙饼缺少兴趣。这种烙饼因为不使用油,所以不起层儿,粗粝得难以下咽。略微一放凉,它又变得干硬干硬了。还是蒸煮方式的好吃。蒸煮的都有入口爽滑的特点。尤其煮着吃,略微过一遍凉水,去一去黏度,捞上碗浇上黄花木耳或者茄丝卤,就着小葱或者青蒜,一边吃一边鼻子尖冒汗,那才叫一个美呢!
怨与仇
我本家一位家境比我们好的拐爷爷,领着我去岳母家提亲,就我家经济状况向我岳母陈述:没有大福享,也没有大罪受。
当我面说的这话,我听着不舒服。
他说的很中肯,但不知晓我的志向。
他的认识,停留在我们的“白薯世家”上。
不说东街,整个坨里村,谁家有我家的白薯多呀?名冠全村。井窖里有白薯,敞窖里有白薯,空房子里有大囤的白薯干儿。这都是我爷爷、我父亲和我们小辈用勤苦换来的。
白薯本来不作主粮,和小麦、玉米、谷子根本比不上。在城镇它属于菜蔬一类的东西。国营粮站收购白薯,四斤白薯才抵一斤粮票,找给两毛钱。兑换成的粮票只许买玉米面,买不成白面。因为家家具备籽粒特征的粮食少,它就更成为“保命粮”了。
乡下人口中,“大挡戗”是对它的尊称。
谁愿意总吃“大挡戗”呀,吃一天,就证明你过穷日子一天。
白薯是亩产能够达三千斤以上的高产作物,为了多产白薯,我爷爷和我父亲太辛苦了!一亩四分地的山坡自留地,因为种白薯最高产,根本容不得倒茬。招地时,招的深、暄实;施肥时,施的大,把最好的粪肥用到白薯埂上;除草时,除的勤,不容一棵高草争肥。栽白薯是一场大战,爷爷负责培埂、招坑儿、栽秧儿、埋埯儿,父亲负责挑水、浇水。哥哥和我也去支援。我俩都挑不动水,就合着抬一桶水,抬水上坡。别人家只浇一遍水就得,我们家为了薯秧保活,浇两遍水,并且哪遍水都浇足。头遍水全渗了,才给浇第二遍水。我记得一桶水浇一次,浇足量了,只能浇二十几棵。一亩四分地的白薯,几千棵秧苗,需要担多少次的水啊!
光是小嫩肩膀抬水,把我都抬怕了。
盼着秧苗成活,盼着缓秧,盼着薯藤爬蔓儿,盼得心急。可每年的“五一”前后总会刮一场大风。大风把小苗都刮成了光杆儿,刮趴下。它蔫蔫的,我像大人一样揪心。
霜降节气,该收获白薯了。又是全家出阵。我刨不动,负责归拢堆儿。这时会听到父亲多次惊喜的叫喊:“过来看,瞧一瞧这个‘大挡戗’!”
一块二斤多重的白薯,拨拉到他脚面,他的笑口咧到了耳根台。
收白薯时,全家是欢腾着的,而往后的日子,天天吃白薯,顿顿吃白薯,却是我最憷的事情。
生产队分白薯,自家产白薯,白薯存量大,储存得好,我家白薯能从头一年的大秋,吃到来年五月。算算吧,七个多月时间吃的都是白薯。
冬春两季,早晚常规性的白薯粥,中午蒸白薯,硬食稍有变换,吃一顿小米饭,捞出饭的米汤里又熬了一锅白薯块儿。我见着白薯,心口就发堵。
哪有什么好菜啊,入秋以后熬白菜、熬萝卜条,少油没酱的,连焌个葱花都没有,光是一把盐的清汤儿。冬仨月,我家九口人的菜,就靠咸菜条。顶多顶多,浇上一勺儿干辣椒油。那口大咸菜缸,现在还留着,它昔日的容量,一次能腌三四百斤青萝卜和蔓菁。
白薯吃多了,烧心,口里常控出酸水儿。
而且它不禁饿,我们叫“不拿时候”。没多大时辰,肚子就空空如也。
但是,有它,就不至于饿死。
我是那么厌恶白薯,而与我同龄的非农户同学却看着白薯香。有一个姓崔、长得很俊的男同学,一次主动提出用一个馒头换我一块白薯。我当然愿意。当着我面他把白薯吃了,而我则揣起这个馒头带回了家。
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出生的人,都经历过饥饿。连续三年大旱,全国闹灾荒,全国人民都吃不饱肚子。北京城里居民下农村捡白薯须子、白薯秧子,挖白菜疙瘩。大多数农民靠借粮,提着条空口袋东借西借。
我们家的情形好一些,虽然白薯粥掺和倭瓜、蔓菁丁儿了,原先筛剩下的白薯干儿渣有新的用项,掺进稀稀的玉米糁粥了,却没断顿儿。
母亲也看出我吃白薯、喝白薯干儿渣稀粥的委屈,她在全家人面前,眼神表现出小心翼翼,似乎做不出好饭食是她的罪过。
我老早就知道为家庭生活出力了。
中学毕了业,家里缺煤,去很远的矸石山捡煤。去的人多,捡不着煤块儿,少年只是用小铁筛子翻腾煤矸石下边的黑面儿。然后装入帆布口袋,背下山。—去一天,带的干粮是蒸白薯。高山上,大风呼呼地刮,冷风从裤腿底下向上边灌,冷透了身子。手早拘挛了,鼻子和脸生疼。当作午饭的白薯,冻得邦邦硬。抡起来完全可以当手榴弹。那也要吃。两颗兔子牙一般的大门牙,上口一啃,只会勒出两道白印儿。根本咬不下整口儿的来。
郁郁涧底松,离离山上苗,身在高山做苦工,冷风吹着,想想比城市同龄人多得多的寒苦,悲愤啊!
从那时起,我就仇视出身,仇恨白薯。为了逃离农村,特想去当兵,因为那是有志向的农村青年在当时脱离农村的唯一途径。可能由于改换命运的心情迫切,连续三年参加征兵体检,都是因为血压高,被刷下来。
命运让我走不出农村,吃白薯的苦就得受着。那一段漫长的经历,我谓之“苦大仇深”。
有白薯吃没有饿死,却对白薯充满了仇恨,这一类型很像魏延脑后长的反骨,早晚证明他的叛离;也像说升米养恩、斗米养仇,那种人没出息。但于我,的确是那样叛逆。
我还得声明,虽然我与白薯为仇作对,但未与窝头结仇,从来不拒绝窝头。家常饭里玉米面净面窝头是上等食物。在过去年月普通农家也不是轻易就吃到的。
又很多年,我手上也有城镇居民的购粮本儿了。凭个人不懈努力,最低纲领实现了,曾吃种田饭、转寻卖文钱的本人,更有名义消除白薯,更加强化不吃白薯的信条。入超市上集市,一见白薯,心理上冷漠得厉害。
可是啊,命运真的会捉弄人,老了老了反而想吃白薯了,重新回到本命食轨道上来。家里没地儿种,去超市或集市上买。老远见了烤白薯的小贩,从老远鼻子就一劲儿地吸溜。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话谁发明的?真对!
捧起来一块烤白薯,如见故人,情形宛然“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一般。
你根本想不到,今年的春节我是怎么过的,吃啥都不是滋味,就想吃白薯。春节几天,白薯是我的主食。
去大街买白薯,遇见一个面孔似红皮白薯、卖白薯的外乡妇女,她看我像个吃主儿,跟我喋喋不休,从品种到口味推荐她的白薯。
我见她没完没了地兜售,心说这不是在“关公面前耍大刀”吗?回敬了一句:“我是种过白薯的!”她不言声了。
《光明日报》(2023年04月22日14版)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