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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主题餐厅 国外兴起**度假村?男女入场必须赤诚相见,每年吸引大量游客

国外兴起**度假村?男女入场必须赤诚相见,每年吸引大量游客手机在桌上震得像条濒死的鱼。我没理它。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林薇的名字在上面跳动,像个不知疲倦的鬼魂…

国外兴起**度假村?男女入场必须赤诚相见,每年吸引大量游客

手机在桌上震得像条濒死的鱼。

我没理它。

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林薇的名字在上面跳动,像个不知疲倦的鬼魂。

分手第三周,她大概终于想起来,还有几箱书落在我这儿。

我盯着天花板上那块水渍,形状有点像澳大利亚,或者别的什么鬼地方。反正都是我这辈子大概不会去的地方。

手机终于安静了。

世界也清净了。

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有股尘螨和失望混合的味道。

就在我快要重新坠入那种半梦半醒的昏沉时,手机又响了。

这次不是震动,是那种最原始、最刺耳的**,像防空警报。

我闭着眼摸过去,划开接听,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喂?”

“**,陈阳,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还以为你死在家里了!”

是老宋。

只有他会用这种方式表达关心。

我把手机拿远了点,他的大嗓门能把耳膜震裂。

“没死,”我说,“在排队等死。”

“别他妈扯淡了!你那破事我听说了,不就一女的吗?至于吗?”

我沉默。

在他眼里,天大的事都能简化成“不就一……吗?”的句式。

“行了行了,哥们给你找了个好去处,保证你药到病除,脱胎换骨!”老宋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传销头目般的热情。

“戒毒所?”我开了个不好笑的玩笑。

“比那**多了!”他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西班牙,一个小岛,阳光,沙滩,比基尼!”

我脑子里浮现出林薇穿着比基尼的样子,心口又是一阵熟悉的绞痛。

“不去。”

“哎,你先别急着拒绝啊,”老宋说,“重点不是比基尼,重点是……没有比基尼!”

我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全脱了!裸体的!英文叫Naturist Resort,懂吗?天体营!回归自然,释放天性!”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看屏幕,确认我没打错电话。

“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就是压抑太久了!你看看你,天天端着个相机,跟个偷窥狂似的,人跟人之间隔着层镜头。林薇说你什么来着?说你活在取景框里,没有生活。这话虽然难听,但有几分道理。”

这话不是难听。

是诛心。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争吵时,林薇摔门而出前扔下的最后一句话。

“老宋,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了?机票我都看好了,下周三飞。我跟你说,那地方,管你什么身家背景,什么总监、老板、摄影**,进去都得**了。大家赤条条来去无牵挂,所有身份标签都给你撕了,你还端着给谁看?”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这话像根针,突然扎了我一下。

我脑子里闪过一个画面:我穿着整齐的西装,给一个油腻的客户点头哈腰,解释我的拍摄理念。而林薇,穿着她最爱的那条红色连衣裙,站在我对面,眼神里全是失望。

我们之间,好像永远都隔着些什么。

工作,面子,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那地方……都有些什么人?”我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什么人都有!听说还有好莱坞明星去呢!不过大部分都是普通人,拖家带口的,老头老太太,跟个社区公园似的,就是大家都没穿衣服。”

没穿衣服的社区公园。

这个比喻真是绝了。

荒诞,又有点莫名的吸引力。

“你把链接发我看看。”我说。

挂了电话,我坐起身,阳光从没拉严的窗帘缝里挤进来,在地上切出一道刺眼的光斑。

我有多久没见过这么亮的太阳了?

手机“叮”地一声,老宋的链接发了过来。

我点开。

碧海蓝天,白色的房子,橄欖树。网页设计得很清新,一点没有我想象中的**味道。

照片里的人们,不同肤色,不同身材,在沙滩上打排球,在泳池边看书,在餐厅里吃饭。

他们确实都没穿衣服。

但他们的表情,坦然、放松,甚至可以说是……纯真。

就像一群没被文明异化过的原始人。

我看着照片里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在阳光下笑得像个孩子。

再看看镜子里自己那张写满“疲惫”和“不甘”的脸。

去他妈的。

我拿起手机,给老宋回了两个字。

“订票。”

飞机降落在马略卡岛的时候,一股夹杂着海水咸味和植物芬芳的热风,从廊桥的缝隙里灌了进来。

老宋在我旁边兴奋地搓着手,“闻见没?自由的味道!”

我没闻见自由,只闻见了一股浓重的防晒霜味。

从机场到度假村,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路越来越窄,两边是低矮的石墙和银灰色的橄欖林。

司机是个络腮胡的本地大叔,放着我听不懂的西班牙情歌,车开得飞快。

我的心也跟着车速一起,越跳越快。

一种临阵脱逃的冲动在我胃里翻江倒海。

车子在一个挂着“Serenity Cove”木牌的大门前停下。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polo衫和短裤的工作人员,笑容灿烂得像这里的太阳。

“Welcome.”

老宋用他那蹩脚的英语跟人交涉,我像个傻子一样站在旁边,手心里全是汗。

办完手续,工作人员给了我们两张房卡和两条……浴巾。

“这是你们在公共区域唯一需要携带的东西。”他微笑着说,“可以用来铺在椅子上,出于卫生考虑。”

我捏着那条薄薄的浴巾,感觉它像是一块遮羞布,但又什么都遮不住。

通往我们房间的路上,真正的“冲击”开始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正悠闲地给一盆天竺葵浇水。她除了头上戴着一顶宽檐草帽,身上什么都没有。

她看到我们,友好地点了点头,用英语说了声“下午好”。

我僵硬地回了个点头,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老宋比我强点,他大大方方地回了句“下午好”,还冲人笑了笑。

紧接着,一对年轻情侣手牵着手从我们身边走过,一边走一边聊着天。他们身材很好,像健身房里的模特。

然后是一个家庭,爸爸妈妈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孩子们拿着水枪互相追逐打闹,咯咯地笑着。

他们都是裸体的。

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和老宋这两个穿着衣服的,才是异类。

像两个误入伊甸园的怪物。

“震撼吧?”老宋用胳膊肘捅了捅我。

我没说话,只是觉得喉咙发干。

这不是震撼。

这是一种彻底的颠覆。我过去三十年建立起来的所有关于“体面”、“隐私”、“边界”的认知,在这里被碾得粉碎。

到了房间,我第一件事就是把门反锁。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有个小阳台,能看到远处的海。

老宋把行李一扔,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然后拿起那条浴巾往肩膀上一搭。

“走!感受阳光去!”

他那个微胖的身材,就这么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我面前。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你……你就这么出去?”

“不然呢?”老宋一脸理所当然,“入乡随俗啊兄弟。你穿着衣服才奇怪。”

他说的对。

但我做不到。

“我……我先缓缓。”我坐在床边,感觉自己像个需要做心理建设才能上战场的士兵。

“行,你缓缓。”老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先去探探路。别怂啊!”

门开了又关,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走到阳台,看着楼下泳池边的人们。

他们或躺或坐,或游泳或交谈。

一个身材臃肿的女人,肚子上的赘肉叠了好几层,但她毫不在意地躺在椅子上,读着一本厚厚的书。

一个瘦骨嶙峋的男人,肋骨清晰可见,他正和一个朋友下棋,神情专注。

没有人互相打量,没有人指指点点。

仿佛身体只是一个皮囊,一个容器,大家毫不在意它的形状、尺寸和美丑。

我忽然想起了林薇。

她对身材要求极其严苛,每天称体重,多一两肉都让她焦虑不安。

我也一样。

我会在每次重要拍摄前,花大价钱买一身合体的衣服,确保自己看起来“专业”、“精英”。

我们都在用各种各样的方式,包装、修饰、隐藏真实的自己。

我们穿的不是衣服,是盔甲。

我深吸一口气,走回房间。

然后,我开始脱衣服。

衬衫,裤子,内衣。

一件一件,像在进行某种神圣又可笑的仪式。

当最后一件遮蔽物从身上滑落时,我站在镜子前,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有点瘦,因为最近没什么胃口。皮肤因为常年待在室内而显得有些苍白。小腹上有一点不明显的赘肉。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三十岁的,男人的身体。

我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羞耻和恐慌。

仿佛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

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最后,我抓起那条浴巾,围在了腰上。

这块布料带来的安全感,微乎其微,但聊胜于无。

我打开门,走了出去。

阳光照在皮肤上,有点刺痛。微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

每走一步,都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我。

尽管我知道,根本没人在意我。

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第一次在澡堂里见到陌生的大人,那种混杂着好奇、尴尬和不知所措的局促感,被放大了几百倍。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到了泳池边,找了个最角落的躺椅,迅速躺下,然后把另一条浴巾盖在了身上。

我把自己裹得像个木乃伊。

老宋已经跟一个德国老头聊上了,两人比比划划,不时发出一阵大笑。

他看见我,冲我招了招手。

我假装没看见,把脸转向另一边。

我开始观察。

用我那该死的、职业性的、挑剔的目光,去观察周围的一切。

我想找到一些破绽,一些可以支撑我鄙夷和不屑的证据。

比如,偷偷摸摸的眼神,猥琐的举动,或者别的什么。

但我失败了。

这里的一切,正常得令人发指。

人们的眼神交汇时,都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而不是身体。

他们的交谈,内容无非是天气、书籍、旅行见闻。

泳池里,几个孩子在玩水球,不小心把球砸到了一个正在晒太阳的女人身上。女人没有生气,反而笑着把球扔了回去。

一切都那么和谐,那么……健康。

我感觉自己像个揣着一肚子阴暗念头闯入童话世界的恶棍。

我的格格不入,不是因为我围着浴巾,而是因为我的内心,穿了太多层衣服。

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走过来,问我要喝点什么。

他也是裸体的,腰上系着一条小小的围裙,仅能遮住关键部位。

我点了一杯冰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他微笑着把水递给我,说了声“请慢用”。

他的目光,平静而专业。

我喝了一口冰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开始强迫自己放松。

我把盖在身上的浴巾拿开,只留下腰间那一条。

阳光直接照射在我的胸口和腹部,暖洋洋的。

我闭上眼睛,听着周围的声音。

风声,水声,人们的交谈声,远处海浪的声音。

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特的催眠曲。

我的肌肉,一点一点地,松弛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觉有人在我旁边的躺椅上坐下。

我睁开眼。

是一个亚洲面孔的女孩,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留着齐耳短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她也没穿衣服,只是把一条浴...巾铺在躺椅上。

她冲我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

“你是中国人?”她问,普通话很标准。

我点了点头。

“你好,我叫晓安。”

“陈阳。”

“第一次来?”她指了指我腰上的浴巾。

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这块浴巾,成了一个标签,上面写着“新手,紧张,放不开”。

“嗯,第一次。”我尴尬地承认。

“很正常,”她笑着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她的话让我稍微放松了一点。

“你……来过很多次了?”

“这是第三次了。”她说,“我在这儿画画。”

她朝不远处的一个画架扬了扬下巴。

我这才注意到,那里支着一个画架,上面是一幅画了一半的油画,画的是海。

“你是画家?”

“算是吧。”她耸了耸肩,“或者说,一个靠画画糊口的人。”

她的坦诚让我有些意外。

在我们那个圈子里,每个人都急于给自己贴上各种“**”、“总监”的标签。

“你呢?”她问,“来度假?”

“算是吧,”我含糊地说,“朋友拉我来的。”

“这里是个好地方,”她说,“能让人把很多东西放下。”

她说的“东西”,我知道是什么。

是那些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身份、期望、伪装和防备。

我们聊了一会儿,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但和她聊天,很舒服。

她不评判,不追问,只是平静地倾听和分享。

后来,老宋过来了,身后还跟着那个德国老头,克劳斯。

老宋给我介绍,说克劳斯是柏林一所大学的哲学教授,退休了,每年都和他妻子英格丽德来这里住一个月。

克劳斯很高,很瘦,皮肤晒成了古铜色,脸上布满皱纹,但眼睛很亮。

他伸出手,用带着浓重德国口音的英语说:“你好,陈。”

我犹豫了一下,也伸出手。

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和一个赤身裸体的陌生男人握手。

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

感觉很……奇特。

没有任何性的暗示,就是一种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接触。

晚餐是在一个半开放式的餐厅吃的。

大家取了餐,随意找位子坐下。

我和老宋、晓安,还有克劳斯夫妇坐在一桌。

克劳斯的妻子英格丽德,是一个和蔼的妇人,身材已经发福,但笑容很温暖。

餐桌上,大家聊得很开心。

克劳斯讲他年轻时在东柏林的经历,英格丽德讲他们如何相爱,老宋讲他在国内做生意的趣事,晓安讲她去世界各地采风的见闻。

我大部分时间在听。

我发现,当剥离了衣物所代表的社会属性后,人们的交流变得更加纯粹。

你不会因为对方穿的是名牌而高看一眼,也不会因为对方衣着朴素而心生轻视。

你关注的,是他的谈吐,他的思想,他的故事。

这是我很久没有过的体验了。

在我的世界里,饭局就是战场,每一句话都可能藏着机锋,每一个笑容都可能是伪装。

吃完饭,餐厅外的空地上点起了篝火。

有人拿来了吉他,轻轻弹唱着民谣。

大家随意地围坐在一起,有些人跟着哼唱,有些人闭着眼睛,享受着海风和音乐。

火光跳跃,映在每个人的脸上、身上。

那些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身体,在火光下呈现出一种油画般的质感。

我看着眼前这一幕,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被深深触动的感觉。

我看到克劳斯把英格丽德轻轻揽在怀里,英格丽德的头靠在丈夫满是皱纹的肩膀上,脸上是岁月静好的安详。

我看到晓安盘腿坐着,手里拿着速写本,正在快速地画着什么。

我看到老宋,那个平时看起来粗枝大叶的男人,正一脸陶醉地听着音乐。

我也看到了我自己。

一个终于敢把腰上那块浴巾解下来,和大家一样坦然坐着的男人。

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沉。

没有梦到林薇,没有梦到那些没完没了的工作。

第二天,我醒得很早。

我决定去海边走走。

清晨的沙滩很安静,只有海浪和海鸟的声音。

我一个人,赤着脚,走在柔软的沙滩上。

海水漫过脚背,凉凉的。

我第一次,不是隔着镜头,而是用自己的眼睛和身体,去感受这片海。

我看到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把整个天空和海面染成一片灿烂的金色。

我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

空气里满是海水的味道。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身体里那些积攒了很久的郁结之气,好像都随着这个呼吸,被吐了出去。

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晓安。

她手里拿着画板,也来看日出。

“早。”她笑着说。

“早。”

我们并排站着,一起看着远方的日出,谁也没有说话。

有时候,最好的交流,是沉默。

“真美,不是吗?”过了很久,她说。

“嗯。”

“可惜,”她叹了口气,“再美的景色,如果心里装着事,也看不进去。”

我心里一动,看向她。

“我刚来的时候,”她看着海,缓缓地说,“刚结束了一段很糟糕的感情。我觉得自己糟透了,胖,丑,一无是处。我不敢看镜子,不敢跟人对视。我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好像那样就能安全一点。”

她说的,几乎就是我的翻版。

“我来这里,是朋友推荐的。她说,你得先学会和自己的身体相处,才能学会和这个世界相处。”

“第一天,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一整天。”

“第二天,我鼓起勇气走了出来,但全程用浴巾把自己裹成一个粽子。”

“第三天,我看到一个老太太,她身上有手术留下的长长的疤痕,但她毫不在意地在做瑜伽,姿态舒展而优美。我突然觉得,自己那点自卑,可笑。”

“从那天起,我扔掉了浴巾。”

晓安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种清澈而坚定的力量。

“我们总是在意别人怎么看我们,用别人的标准来审判自己。但在这里,没人关心你有没有腹肌,皮肤白不白,胸大不大。大家只关心,你是不是个有趣的人,你的笑容是不是真诚的。”

“陈阳,”她说,“别再跟自己较劲了。你已经很好了。”

我的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

林薇只会说:“你能不能上进一点?你看人家王总,都换路虎了。”

我妈只会说:“你都三十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我自己对自己说:“你这个废物。”

“谢谢你。”我说,声音有些哽咽。

接下来的几天,我彻底放开了。

我不再躲在角落里,不再用浴巾遮掩自己。

我开始真正地参与到这里的生活中。

我和老宋、克劳斯他们一起打沙滩排球。我的球技很烂,但每次失误,大家都是善意地大笑,没人责怪。

我跟着英格리德学做西班牙海鲜饭,弄得一手油。

我会在下午的时候,坐在晓安旁边,看她画画。

她的画,色彩明亮,笔触大胆,充满了生命力。

“你画得真好。”我由衷地赞叹。

“因为我看到的就是这样啊。”她说,“你看那片海,它不只是蓝色的,它有绿,有紫,有金色的光。你看那些人,他们不只是一具具身体,他们有喜悦,有从容,有故事。”

我看着她的侧脸,阳光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光晕。

我忽然意识到,我的问题,不仅仅是活在取景框里。

而是我的取景框,太窄了。

我只看得到那些符合商业审美、符合大众期望的画面。

我过滤掉了那些不完美的、粗糙的、但却充满生命力的真实。

就像我和林薇。

我拍过无数张她的照片,每一张都精心构图,精确用光,把她拍得像个没有瑕疵的模特。

但我有多久,没有真正地“看”过她了?

没有看过她卸了妆以后,眼角的细纹。

没有看过她因为工作烦躁,而紧锁的眉头。

我只想要她完美地出现在我的镜头里,却忽略了那个镜头之外,真实的、会疲惫、会脆弱的她。

我们的关系,也成了一张被过度修饰的照片。

看起来很美,但一碰就碎。

一天下午,度假村组织了一场小型的篝火晚会。

除了音乐和舞蹈,还有一个“分享故事”的环节。

任何人都可以站起来,分享一段自己的经历。

一个来自美国的律师,分享了他如何因为工作压力而患上抑郁症,来到这里后才慢慢找回平静。

一个法国的家庭主妇,分享了她产后如何面对自己走样的身材,在这里重新找回了自信。

轮到克劳斯的时候,他站了起来。

他没有讲什么大道理。

他讲了他和英格丽德的故事。

他们相识于柏林墙倒塌前夕的东柏林,那时候,生活充满了压抑和不确定。

“我们一无所有,”克劳斯说,他的声音苍老但有力,“没有像样的房子,没有足够的食物,甚至没有自由。但我们拥有彼此。我们会在深夜里,偷偷溜到无人的公园,在月光下跳舞。那是我一生中最富有的时刻。”

“后来,墙倒了,生活变好了。我们有了房子,有了车,有了体面的工作。我们开始穿昂贵的衣服,去高级的餐厅。我们拥有的东西越来越多,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也越来越远。”

“我们开始争吵,为了各种各样的小事。我们都试图用物质和身份来证明自己,却忘了,我们最珍贵的,是那个能在月光下一起跳舞的灵魂。”

“直到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

克劳斯看向英格丽德,眼神温柔得像一池春水。

“在这里,我们脱掉了所有的身份和伪装,重新看到了那个最初的、一无所有的对方。我们才发现,我们依然是那个能在月光下跳舞的年轻人。”

他说完,全场一片安静。

然后,掌声雷动。

我看到很多人眼里都泛着泪光。

我也一样。

克劳斯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个最隐秘、最坚固的锁。

我和林薇,不也是这样吗?

我们从大学时一穷二白的爱情开始,那时候,一碗麻辣烫都能让我们开心半天。

后来,我们开始工作,赚钱。

我拼命地接单,熬夜修图,想给她更好的生活。

她也努力地往上爬,从一个小职员做到了部门主管。

我们拥有了公寓,拥有了车,拥有了别人眼中“成功”的一切。

但我们失去了在路边摊吃一碗麻辣烫的快乐。

我们的谈话,从电影、音乐、梦想,变成了房贷、工作、人情世故。

我们都太用力地想成为那个“更好的自己”,却把那个“真实的自己”给弄丢了。

晚会结束后,我一个人走到海边。

夜空中的星星,又大又亮。

我拿出手机,翻出林薇的照片。

最后一张合影,是在一次商业晚宴上。

我穿着租来的礼服,她挽着我的胳膊,我们对着镜头,笑得标准而僵硬。

像两个没有灵魂的蜡像。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按下了删除键。

确认删除。

再见了,林薇。

也再见了,那个活在别人眼光里的陈阳。

旅行的最后一天,天气格外好。

吃过早饭,我去找晓安。

她正在收拾画具。

“要走了?”我问。

“嗯,下一站,去意大利。”她说。

“还会回来吗?”

“也许吧。”她笑了笑,“世界那么大,谁知道呢。”

我们交换了联系方式。

没有依依不舍,没有儿女情长。

就是两个旅伴,在人生的某个路口相遇,然后又要各自奔赴下一段旅程。

“你的画,能卖我一幅吗?”我指着她画的那张日出。

“送给你。”她说,“就当是……纪念我们在这里相遇。”

她把画从画架上取下来,递给我。

画面上,金色的阳光铺满海面,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谢谢。”

“你也是。”她说,“回去以后,别再把生活关在取景框外面了。”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离开的时候,克劳斯和英格丽德也来送我们。

英格丽德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她的身体柔软而温暖,像个慈祥的祖母。

克劳斯和我握了握手。

“记住,陈,”他说,“真正的自由,不是脱掉衣服,而是脱掉你心里的枷锁。”

我和老宋坐上回机场的车。

车子开动,我回头看了一眼“Serenity Cove”的大门。

阳光下,那个木牌显得格外宁静。

“怎么样?”老宋问,“这趟来值了吧?”

“值。”我说。

“我就说吧!你看你现在,整个人的状态都不一样了。”

是不一样了。

来的时候,我像一个被抽干了水的海绵,沉重,灰暗,一碰就碎。

现在,我感觉自己重新被注满了水。

虽然还是那个形状,但内在,已经完全不同了。

回到家,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沉闷的空气扑面而来。

房间里的一切,和我离开时一模一样。

但看在眼里,感觉却完全不同了。

我不再觉得那块天花板上的水渍像个鬼地方。

它就是一块水渍而已。

我把晓安送我的那幅画,挂在了客厅最显眼的位置。

那片金色的海,瞬间点亮了整个房间。

我拉开所有的窗帘,打开所有的窗户。

阳光和风涌了进来。

我把林薇留下的那几箱书,打包好,叫了个同城快递寄了过去。

寄件人,我只写了“陈”。

然后,我拿出我的相机。

那台我赖以为生的,也曾是我枷锁的相机。

我把它擦拭得一尘不染。

然后,我背着它,走出了门。

我没有去那些网红打卡地,没有去拍那些光鲜亮丽的模特。

我去了我家楼下的菜市场。

正是下午,菜市场里人声鼎沸,充满了烟火气。

卖菜的大婶,一边大声吆喝,一边麻利地给人称重、打包。她的指甲缝里还带着泥土。

卖猪肉的大叔,光着膀子,挥舞着砍刀,每一刀下去,都精准而有力。汗水顺着他黝黑的背脊流下来。

一个年轻的妈妈,推着婴儿车,正在仔细地挑选着西红柿。她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很温柔。

几个下棋的老大爷,围着一个棋盘,争得面红耳赤。

这些,都是我以前从不会用镜头对准的画面。

我觉得它们“不高级”,“没质感”。

但现在,我看着他们,觉得每一个人,都那么生动,那么真实,那么美。

我举起相机。

这一次,我没有思考构图,没有调整光圈。

我只是凭着直觉,去捕捉那些打动我的瞬间。

我拍下了大婶脸上那爽朗的笑容。

我拍下了大叔背上那闪着光的汗珠。

我拍下了妈妈眼里的温柔。

我拍下了老大爷们那孩子气的执拗。

我的取景框里,第一次,装满了生活本来的样子。

粗糙,鲜活,不完美,但充满力量。

那天下午,我拍了很久。

直到太阳落山,直到菜市场的人渐渐散去。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一个街心公园。

一群大妈正在跳广场舞,音乐开得震天响。

几个孩子在旁边追逐嬉闹。

一个年轻的男人,坐在长椅上,一边吃着盒饭,一边看着手机,脸上是麻木的表情。

这就是我生活的城市。

喧嚣,拥挤,充满了压力和焦虑。

但同时,也充满了无数这样真实的、努力生活的普通人。

我以前,总是把自己和他们隔离开来。

我觉得我是一个“艺术家”,我应该追求更高雅、更纯粹的东西。

但现在我明白了。

最高级的艺术,就源于这最朴素的生活。

回到家,我把今天拍的照片导入电脑。

我没有做任何后期处理。

没有调色,没有磨皮,没有液化。

我看着那些照片,每一张,都让我觉得心安。

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是陈阳吗?我是XX杂志的编辑,我看到了你朋友宋先生发的朋友圈,你最近是不是去西班牙了?”

“是。”

“我们最近正好想做一个关于‘另类旅行’的专题,你拍的照片……非常棒!有一种很强的人文关怀和纪实感,和我们杂志的风格很契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和我们合作?”

我愣住了。

我那些最不“商业”,最不“专业”的照片,居然得到了专业杂志的认可。

这个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幽默。

“好,”我说,“我很有兴趣。”

挂了电话,我走到窗边。

窗外,城市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起来。

万家灯火,像一片地上的星空。

我知道,我的生活,不会因为一次旅行就变得一帆风顺。

我依然要面对工作,面对压力,面对这个操蛋的世界。

但没关系。

我已经找到了和这个世界相处的方式。

不是用盔甲去对抗,而是用一颗坦然的心去拥抱。

就像在Serenity Cove的阳光下,拥抱那个不完美的、但却无比真实的自己。

我拿起手机,给老宋发了条微信。

“谢了,兄弟。”

过了一会儿,他回过来一个龇牙咧嘴笑的表情。

“客气啥!下次带你去个更**的!”

我笑了。

我不知道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会去哪里。

但我知道,我已经准备好了。

去迎接生活给我的一切。

无论是阳光,还是风暴。

国外兴起**度假村?男女入场必须赤诚相见,每年吸引大量游客

手机在桌上“嗡”地一声,震得我手里的笔都抖了一下。

屏幕亮起,是楚影。

“到哪了?”

我回了两个字:“公司。”

“又加班?”

“嗯,快了。”

我盯着CAD图纸上密密麻麻的线条,感觉眼睛快瞎了。

甲方爸爸又提了新要求,整个结构都要微调。

微调,说得轻巧。

对我来说,就是推倒重来。

手机又震了一下。

“给你看个好东西,保证你瞬间不累了。[链接]”

后面跟了个挤眉弄眼的坏笑表情。

我没点开。

猜也能猜到,不是什么猫猫狗狗的搞笑视频,就是哪个新开的网红餐厅。

楚影对这些东西,永远精力旺盛。

我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想把最后这几根线画完。

但那链接就像个钩子,挠得我心痒。

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还是没忍住,拿起来点开了。

是一个公众号推文,标题很夸张。

《国外兴起**度假村?男女入场必须赤诚相见,每年吸引大量游客》

我皱了皱眉。

这都什么玩意儿。

手指往下滑,配图更大胆,打了马赛克都挡不住那种呼之欲出的……原始感。

一群白人、黑人,在沙滩上打排球,在泳池里嬉戏。

共同点是,都没穿衣服。

我赶紧把手机音量关了,生怕旁边工位的陈凯看见。

这哥们儿要是看见了,指不定怎么编排我。

快速地划拉到底,文章写得倒是挺“正面”。

说什么解放天性,回归自然,消除身材焦虑。

扯淡。

我心里就两个字:离谱。

刚准备关掉,楚影的电话就追过来了。

“怎么样?**不**?”她的声音隔着听筒都透着兴奋。

“什么怎么样?”我装傻。

“度假村啊!我刚发你的那个。”

“哦,看见了。”我语气平淡,“一帮老外瞎胡闹。”

“什么叫瞎胡闹,”她不乐意了,“这叫体验,叫生活方式,懂不懂?”

“不懂。”我老老实实回答,“我只懂画图。”

“林森,我发现你这个人越来越没劲了。”

又来了。

这句话最近成了她的口头禅。

“是是是,我没劲,我无聊,我是个画图机器。”我敷衍道。

“你别这样,”她的语气软了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我们俩的生活,好像一潭死水。”

我没说话。

她说的是事实。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周末偶尔看个电影,逛个街。

纪念日去一家提前半年预订的餐厅。

一切都像设定好的程序。

“我们去这儿,好不好?”她突然说。

我愣住了。

“去哪儿?”

“就这个度假村啊!我查了,在墨西哥坎昆,评价特别好。”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请个年假,去坎昆,去这个度假村。”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四周。

还好,加班的同事都戴着耳机,没人注意我。

我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楚影,你疯了?”

“我没疯!我很认真。”

“认真地想去一个**衣服的地方?”

“重点不是**衣服,重点是‘体验’!”她特意加重了这两个字。

“我不想体验。”

“你就是害怕,你就是不敢!”

“我不是不敢,我是觉得没必要。好好的假期,我们去日本看樱花,去瑞士滑雪,去哪儿不行?非要去这种奇奇怪怪的地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

我知道,她生气了。

楚影这人,平时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太……跳脱。

她的脑子里总能冒出一些让我匪夷所思的想法。

比如,心血来潮要去学开挖掘机。

比如,突然想辞职去**开客栈。

大部分时候,我都能把她劝回来。

但这次,我感觉有点不一样。

“林森,”她声音冷了下来,“这不只是一个旅行计划。这是个测试。”

“测试什么?”

“测试你,到底还爱不爱我。还愿不愿意,为我做一点点改变。”

我头疼得厉害。

怎么就上升到爱不爱的高度了。

“这不是一回事。”

“这就是一回事!”她斩钉截铁,“你从来不肯走出你的安全区。我快被你这个安全区闷死了。”

“行,我错了,我们不讨论这个了,好吗?我还在加班。”我试图缓和气氛。

“你不用加班了。”

“什么?”

“反正你的人生也就剩下加班了。”

她挂了电话。

我捏着手机,听着里面的忙音,半天没动。

旁边的陈凯摘下耳机,伸了个懒腰。

“怎么了?跟女朋友吵架了?”

他眼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脸色不对。

陈凯是我大学同学,毕业后又进了同一家设计院。

关系铁得不能再铁。

我把手机扔给他:“你自己看。”

他接过去,划拉了几下,眼睛越睁越大。

“我靠!裸……裸体度假村?”他声音都变调了,赶紧捂住嘴。

“小点声!”

他把手机还给我,表情复杂,像同情,又像幸灾乐禍。

“你女朋友……口味挺重啊。”

“她想去。”

“什么?”陈凯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去这儿?”

我点了点头。

“哥们儿,”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听我一句劝,这事儿,不能去。”

“为什么?”

“你想想,你,还有你女朋友,俩人光溜溜地在一群光溜溜的陌生人里晃悠。你不膈应?”

我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

确实膈应。

“而且,这不光是膈应的事儿。这是原则问题。”陈凯一脸严肃,“这跟去天体海滩还不一样,那是一时兴起。这可是度假村,一住好几天。你想想,你女朋友……”

他没说下去,但意思我懂。

“她不是那种人。”我说。

“我知道她不是。但架不住别人是啊!那地方龙蛇混杂,谁知道都什么人。你放心?”

我没说话。

“再说了,你俩感情不是挺好的吗?干嘛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什么?”

“她说我一成不变,生活像一潭死水。”

陈凯笑了。

“嫂子就是太闲了。你跟她说,等她也每天画图画到半夜,房贷车贷压在身上,她就不会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她工作也挺忙的。”

楚影是个自由摄影师,忙起来确实脚不沾地。

但不忙的时候,也确实……闲。

“行了,别想了。”陈凯站起来,“走,哥们儿请你撸串去。没什么事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还没画完的图,摇了摇头。

“不了,我得画完。”

“画画画,画能画出个媳V妇儿来?”

我苦笑了一下。

再不哄好,媳妇儿可能真要画没了。

那天晚上,我破天荒地没有加班。

提着楚影最爱吃的那家“胖子小龙虾”回了家。

她正窝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电脑,不知道在看什么。

没理我。

我把小龙虾放在茶几上,凑过去。

“还生气呢?”

她哼了一声,没看我。

我瞥了一眼她的电脑屏幕。

是订票网站。

目的地:坎昆。

我心里一沉。

“真要去啊?”

“你不是不关心吗?”

“我这不是……关心来了嘛。”我把小龙虾的盒子打开,香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客厅。

“吃点?”

她终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林森,我问你,你去不去?”

“我们能换个地方吗?马尔代夫,巴厘岛,都行。”

“就去坎昆。”

“为什么非得是那儿?”我有点不理解。

“不为什么。”她把电脑合上,“就当我无理取闹。”

我坐在她旁边,剥了只虾,递到她嘴边。

她扭过头。

我又把虾递过去。

她还是不吃。

“楚影,你听我说。”我放下虾,认真地看着她,“我承认,我这人是有点无聊,有点保守。我喜欢按计划来,不喜欢惊喜,或者说惊吓。”

“那个度假村,对我来说,就是惊吓。”

“我理解不了,也接受不了。”

“所以呢?”她看着我,眼睛里没有平时的灵动,只有一片平静。

“所以,我们能不能各退一步?”

“怎么退?”

“地方你选,只要不是那个度假村,去哪儿都行。你想玩多野的都行,跳伞,潜水,我都陪你。”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她要同意了。

“林森,”她开口了,“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

“你总是想用你的逻辑,来规划我的人生。”

“我没有。”

“你有。你觉得去那种地方是错的,是离谱的,所以我就不能去。你觉得当个建筑师是稳定的,是正确的,所以你希望我也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

“我只是为你好。”

“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安心?”

我被她问住了。

“我不想再这样了。”她说,“我不想我的人生,永远都在你的‘为我好’里。我想自己去试试,哪怕是错的。”

客厅里只剩下小龙虾慢慢变凉的味道。

我知道,这件事,没得商量了。

要么,我跟着她一起“疯”。

要么,我们就此分道扬镳。

我跟楚影,从大学就在一起,七年了。

我没想过我的生活里没有她会是什么样子。

“机票……”我艰难地开口,“订了吗?”

她看着我,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

“还没。”

“我……我跟你去。”

我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楚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扑过来抱住我,很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还是爱我的!”

我僵硬地回抱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这不是爱不爱的问题。

这是恐惧。

我对未知的,失控的,**裸的恐惧。

接下来的几天,楚影像打了鸡血。

办签证,订酒店,做攻略。

我像个提线木偶,被她拽着走。

她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到了坎昆要怎么玩。

“我们先在市区住两天,去看看玛雅遗址,然后去那个Xplor公园,玩那个高空滑索,肯定特别爽!”

“然后,我们就去那个度假村,好好放松一下。”

她每次提到“那个度假村”,都用一种雀跃的语气。

而我每次听到,心都会往下沉一公分。

我试图跟她探讨一些技术性问题。

“那个……度假村里,是一直都……**吗?”

“对啊,除了餐厅和接待大厅,其他地方都是clothing-optional。”

“哦。”

“你是不是在想,吃饭的时候怎么办?”她笑着问。

我点了点头。

“放心啦,餐厅是要穿衣服的,不然多不卫生。”

我稍微松了口气。

“那……睡觉呢?”

“房间里你随便啊,你想穿盔甲睡都行。”

她越是轻松,我越是紧张。

这种紧张,在出发前一天达到了顶峰。

楚影在收拾行李箱。

我的箱子空着。

“林森,你东西呢?”

“没什么好带的。”我说。

“怎么没有?防晒霜,太阳镜,沙滩裤,T恤……”

“反正也用不上。”我没好气地说。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我。

“你还在生气?”

“我没有。”

“你有。”她走到我面前,“你从答应我去的那天起,就没给过我一个好脸色。”

“我每天笑脸相迎,你就能改变主意不去那个鬼地方了吗?”

“林森!”她提高了音量,“你答应我的!”

“我是答应了!但答应不代表我开心,不代表我认同!”我终于爆发了,“我一想到要去那种地方,我就恶心!我觉得我自己像个变态!”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变态,对吗?”她眼圈红了。

“我没说你!”

“你就是那个意思!在你眼里,所有跟你想法不一样的人,都是疯子,都是变态!”

我们吵了起来。

这是我们在一起七年,吵得最凶的一次。

所有积压的不满,在这一刻全部喷涌而出。

我说她异想天开,不切实际。

她说我固步自封,死气沉沉。

最后,她摔门而出。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两个摊开的行李箱。

一个塞得满满当当,充满了对旅途的期待。

一个空空如也,像我此刻的心。

我给陈凯打电话。

“喂,大半夜的,干嘛?”他声音含糊,显然是被我吵醒了。

“我跟楚影吵架了。”

“……为了那个度假村?”

“嗯。”

“我就说吧,这事儿不靠谱。”他清醒了一点,“分了?”

“她摔门走了。”

“那你赶紧去追啊!找回来好好哄哄,就说不去了。女人嘛,说两句软话就好了。”

“来不及了。”我说。

“什么来不及了?”

“明天早上的飞机。”

电话那头沉默了。

“哥们儿,”陈凯的声音很沉重,“你真要去啊?”

“我不知道。”

“你听我的,别去。你俩现在就是需要冷静。等她气消了,回来,这事儿就过去了。”

“万一……她不回来了呢?”

“怎么可能?七年感情,还能因为这点屁事儿分了?”

我也觉得不可能。

但楚影最后看我的那个眼神,是失望。

是那种,被最亲近的人否定和误解的,彻底的失望。

挂了电话,我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天快亮的时候,门开了。

楚影回来了。

她眼睛肿着,显然是哭过。

她没看我,径直走进卧室,拖出她的行李箱。

“你要走?”我问。

“票不能退。”她说。

“你一个人去?”

她没回答,算是默认了。

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我跟你一起去。”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疲惫。

“林森,你不用勉强自己。”

“我没有勉强。”我看着她的眼睛,“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话。”

“我只是……害怕。”

“我怕的不是那个地方,我怕的是,我们变得不一样了。”

“我怕我追不上你的脚步,怕你觉得我无聊,怕你有一天会离开我。”

这是我第一次,在她面前,如此坦诚地展露我的不安。

她愣住了。

然后,她伸出手,摸了摸我的脸。

“傻瓜。”

她的手很凉。

“我不是要你追上我,我是想让你,跟我一起走。”

“哪怕是走一条看起来很奇怪的路。”

我点了点头。

“走。”

去机场的路上,我们俩都没怎么说话。

但气氛不再是剑拔弩张。

一种微妙的,脆弱的和平,在我们之间流动。

办完值机,托运了行李,离登机还有两个多小时。

我们在候机大厅找了个咖啡店坐下。

“要不要……再买点什么?”我没话找话。

“不用了,都带了。”

“防晒霜带了吗?听说坎昆的太阳很毒。”

“带了两瓶50倍的。”

“哦。”

又是一阵沉默。

我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囚犯。

而楚影,也失去了前几天的兴奋。

她看起来,更像是在赌气。

赌一口,她认为对的,而我认为是错的气。

我们俩,谁也不肯先认输。

飞机是波音787,很大。

我们的座位在机翼旁边。

起飞的时候,巨大的轰鸣声和推背感,让我暂时忘记了烦恼。

我看着窗外,北京的轮廓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片灰蒙蒙的色块。

十几个小时的飞行。

吃了两顿难吃的飞机餐,看了三部不好笑的喜剧电影。

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昏睡。

楚影也没什么精神,靠在我肩膀上,睡得很沉。

我看着她熟睡的脸,长长的睫毛,微微嘟起的嘴。

心里很乱。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或许,我就是她口中那个,固执、无趣、不懂生活的人。

飞机在坎昆国际机场降落的时候,是当地时间下午。

一股热浪,夹杂着咸湿的海洋气息,扑面而来。

跟北京的干冷,完全是两个世界。

楚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活过来了。

“闻到了吗?自由的味道!”

我没闻到自由,只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防晒霜和海藻混合的味道。

我们在机场租了车,一辆红色的Jeep牧马人。

楚影开的车。

她喜欢开车,尤其喜欢开这种看起来很野性的车。

我负责导航。

酒店在7-字形的酒店区,离机场大概半小时车程。

沿途都是高大的棕榈树和色彩鲜艳的建筑。

加勒比海的蓝,像一块巨大的、纯净的蓝宝石,在道路一侧铺展开。

很美。

但我没心情欣赏。

我们在市区酒店住了两天。

按照楚影的计划,去了奇琴伊察。

巨大的库库尔坎金字塔,在烈日下,显得神秘而庄严。

楚影很兴奋,拉着我拍了很多照片。

我也努力地挤出笑容。

但那种笑容,连我自己都觉得假。

第三天,我们退了房。

要去“那个地方”了。

我开车,手心里全是汗。

楚影坐在副驾,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导航显示,度假村在一个很偏僻的海湾,离酒店区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路越来越窄,两边是茂密的热带雨林。

偶尔能从树林的缝隙里,看到远处碧蓝的海。

终于,一个不起眼的木质招牌出现在路边。

上面用西班牙语和英语写着度假村的名字。

我把车开进去。

是一个很大的停车场,停了不少车。

看起来,生意确实不错。

我们拖着行李箱,走向接待大厅。

大厅是开放式的,茅草屋顶,很有热带风情。

几个穿着花衬衫和短裤的工作人员,热情地跟我们打招呼。

“Hola!”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跟我们之前住的酒店,没什么两样。

我心里稍微放松了一点。

也许,事情没我想的那么糟。

一个叫卡洛斯的墨西哥小伙子接待了我们。

他笑容灿烂,露出一口白牙。

他看了一眼我们的预订单。

“啊,林先生和楚小姐,欢迎来到我们的天堂。”

他拿出一张地图,开始给我们介绍度假村的设施。

“这里是我们的主餐厅,早餐和晚餐都在这里。那边是泳池和酒吧,24小时开放。沙滩在那边,可以玩皮划艇和帆板……”

他介绍得很详细。

我心不在焉地听着。

“对了,”他最后说,笑容变得有些神秘,“我们度假村有一个小小的规定。”

来了。

重点来了。

我咽了口唾沫。

“为了让大家更好地体验‘回归自然’的理念,在除了接待大厅和餐厅之外的公共区域,我们是‘clothing-optional’的。”

他把“clothing-optional”这个词说得很轻快。

“当然,这只是一个选择,不是强制。你们完全可以根据自己的舒适度来决定。”

“我们希望每一位客人,在这里都能找到最真实的自己。”

他说完,递给我们两把钥匙。

“祝你们玩得愉快。”

我拿着冰冷的钥匙,感觉像拿着一颗手雷。

从接待大厅到我们的房间,要穿过一个种满了热带植物的花园。

花园里有条小径。

小径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泳池。

然后,我看到了。

泳池边,躺椅上,三三两两的人。

有的在看书,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喝东西。

他们……都没穿衣服。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尽管在照片上看过无数次,但当这个画面真实地出现在眼前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让我瞬间窒息。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楚影也停了下来。

她抓住了我的手。

她的手心,跟我一样,全是汗。

我能感觉到,她也在害怕。

她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勇敢和无畏。

她也在用尽全力,对抗着从小到大建立起来的,关于羞耻、体面、边界感的认知。

那一刻,我心里对她的那点怨气,突然就消失了。

我反手握紧了她的手。

“走吧。”我说。

声音有点抖。

我们的房间在一楼,推开落地窗,就是一个带**浴缸的小院子。

院子外面,就是沙滩。

房间很大,装修得很……原始。

藤编的家具,石头的墙面。

我们把行李箱放下,谁也没说话。

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我……我去洗个澡。”楚影先开口。

“好。”

我坐在床边,能听到浴室里传来的水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是脱,还是不脱?

这是个问题。

我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花了好几万块钱,飞了一万多公里,就为了来这里,纠结一件衣服的去留。

浴室门开了。

楚影裹着浴巾出来了。

她的脸蒸得红扑扑的。

“你……不去洗洗?”

“嗯。”

我走进浴室,打开花洒。

热水冲在身上,但我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我在里面磨蹭了很久。

直到楚影在外面敲门。

“林森,你没事吧?”

“没事。”

我关掉水,也裹上了浴巾。

走出去的时候,我看到楚影已经换上了一套比基尼。

那是我送她的生日礼物。

她一次都没穿过。

她说,太暴露了,不好意思穿。

“好看吗?”她问我,有点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肩带。

“好看。”

“那……我们出去走走?”

“好。”

我换上沙滩裤和T恤。

感觉自己像穿上了一层盔甲。

我们走出房间,沿着沙滩,慢慢地走。

沙子很细,踩上去很软。

海风吹在脸上,很舒服。

沙滩上的人,比泳池边更多。

各种肤色,各种身材。

有年轻的情侣,手牵着手在海边散步。

有白发苍苍的老夫妻,并排躺在沙滩椅上,看海。

还有一个家庭,爸爸妈妈带着两个七八岁的孩子,在堆沙堡。

孩子们笑得很开心。

他们,都没穿衣服。

但他们的表情,坦然,自然,没有丝毫的猥琐或色情。

就好像,这才是人类最原始,最正常的状态。

而穿着衣服的我们,反而成了异类。

我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我们身上。

不是那种不怀好意的打量。

更像是一种好奇。

好奇这两个亚洲人,为什么把自己包裹得这么严实。

我走得浑身不自在。

楚影也一样。

她不停地用手拉扯着那几片可怜的布料,好像想把自己藏起来。

“要不……我们回去吧?”我说。

“不。”她摇了摇头,很固执。

她拉着我,走到一个没人的角落,停了下来。

“林森。”

“嗯?”

“你转过去。”

“干嘛?”

“你别管,转过去。”

我背对着她。

能听到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

“好了。”

我转过身。

楚"影把比基尼脱了。

她就那样,**地站在我面前。

在黄昏的余晖里。

她的身体,因为紧张,微微颤抖。

脸上,是羞涩,是倔强,也是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她。

“你……”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轮到你了。”她说。

我看着她。

她没有躲闪,就那样迎着我的目光。

我突然明白了。

她不是在挑战我。

她是在邀请我。

邀请我,跟她一起,走出那个我们为自己建造的,坚固而又憋闷的“安全区”。

我深吸了一口气。

脱掉了T恤。

又脱掉了沙滩裤。

当最后一层束缚离开身体的时候,我感觉到的,不是羞耻。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释放。

海风吹过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有点凉。

但很舒服。

楚影笑了。

她走过来,牵住我的手。

“走吧。”

我们也像那些人一样,**着,手牵着手,在沙滩上散步。

一开始,我很不习惯。

总觉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我身上。

我不敢看别人,只能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印,被海浪一次次抚平。

但慢慢地,我发现,根本没人在意我们。

每个人,都在享受自己的世界。

那个堆沙堡的爸爸,还在专心致志地给他的城堡修筑护城河。

那对老夫妻,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我偷偷地,用余光打量周围的人。

我看到了赘肉,看到了妊娠纹,看到了手术留下的疤痕。

看到了各种各样的,不完美的身体。

没有人在意这些。

在这里,没有人在用世俗的,审美的眼光,去评判别人的身体。

美与丑,胖与瘦,在这里,都失去了意义。

剩下的,只有生命本身。

我的心,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我们走到沙滩尽头的一片礁石旁,坐了下来。

天色渐渐暗了。

海平面上,只剩下一道金色的晚霞。

“林森,”楚影靠在我的肩膀上,“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来这里。”

我想了想。

“有点。”

她没说话。

“后悔……没有早点来。”

她在我肩膀上,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天晚上,我们没有去餐厅。

叫了客房服务。

吃完饭,我们躺在院子的**浴缸里,看星星。

坎昆的夜空,很干净。

星星又多又亮。

“你知道吗?”我说,“我以前觉得,你说的那些,什么解放天性,回归自然,都是扯淡。”

“那现在呢?”

“现在觉得,有点道理。”

“只是有点?”

“嗯,很多。”我笑了,“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了。”

“理解我什么?”

“理解你为什么总想去尝试一些,我看起来很‘离谱’的事情。”

“因为,你不想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你想活得更真实,更自由。”

“而我,一直在用我的条条框框,去限制你。”

楚影转过头,看着我。

水汽氤氲了她的眼睛。

“我也有不对。”她说,“我不该逼你。我只是……太着急了。”

“我怕我们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我爸妈那样。”

楚影的父母,也是设计师。

曾经也是一对很有**,很有想法的伴侣。

但后来,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每天讨论的,都是柴米油盐,股票基金。

再也没有一起去看过画展,听过音乐会。

“我怕我们,会失去对生活的好奇心。”她说。

“不会的。”我握住她的手,“以后,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

“真的?”

“真的。”

“那……我们明天去玩那个水上排球吧?”

“……能不去吗?”

“为什么?”

“我怕球打到……不该打的地方。”

楚影愣了一下,然后爆发出大笑。

我们在度假村住了三天。

第二天,我们真的去打了水上排球。

跟一群来自世界各地的陌生人。

大家都很友好。

没人嘲笑我蹩脚的技术。

球打歪了,就一起哈哈大笑。

我还认识了一个叫迈克的美国大叔。

他是IBM的程序员,每年都来这里度假。

他说,这里是他的“充电站”。

“在公司,我每天要写几千行代码,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要戴着面具。只有在这里,我才能把面具摘下来,做回我自己。”

我好像有点懂了。

我们每个人,在社会上,都扮演着各种各样的角色。

是员工,是子女,是父母。

我们被这些角色定义,被这些角色规训。

很少有时间,或者说,很少有勇气,去面对那个最真实的,不带任何身份标签的自己。

而这里,提供了一个这样的场所。

在这里,你唯一的身份,就是“人”。

一个**裸的,最原始的人。

第三天,我们去玩了帆板。

我摔了无数次,喝了好几口又咸又涩的海水。

楚影比我学得快。

她能驾着帆板,在海面上滑行很远。

我看着她,在阳光下,像一个自由的精灵。

我突然觉得,以前的自己,很可笑。

我总想把她圈养在我的世界里。

却不知道,她的世界,本该是星辰大海。

离开度假村的那天早上,我们起得很早。

又去沙滩上走了一圈。

跟来的时候相比,我的内心,已经完全不同了。

不再有紧张,不安,和抗拒。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平静。

一种,接纳了自己,也接纳了世界的平静。

我们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也就是,开始穿上衣服。

当我把T恤套在头上,把沙滩裤穿上的时候。

我突然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习惯。

感觉自己,又重新戴上了那副沉重的,叫“文明”的枷锁。

楚影也有同感。

“好奇怪,”她说,“才三天,我就已经不习惯穿衣服了。”

我笑了。

“我们是不是被同化了?”

“可能吧。”

我们办了退房,把钥匙还给了卡洛斯。

“玩得开心吗?”他还是那副灿烂的笑容。

“非常开心。”我说。

这是实话。

“欢迎下次再来。”

“会的。”

坐上车,我发动了引擎。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那个木质的招牌,越来越远。

我知道,我还会回来的。

不是为了裸体。

而是为了,找回那种,可以赤诚地,面对自己,面对世界的勇气。

回北京的飞机上,我们聊了很多。

聊工作,聊未来。

“我不想在设计院干了。”我说。

楚影很惊讶。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你的工作吗?”

“我喜欢的是设计,不是画图。”我说,“我现在的工作,更像是一个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都在重复劳动,没有任何创造性可言。”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开个自己的工作室。”

这个想法,在我脑子里盘旋了很久。

但我一直没有勇气。

我怕失败,怕不稳定,怕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

但现在,我不怕了。

坎昆之行,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最大的风险,不是失败。

而是,从未开始。

“我支持你。”楚影握住我的手,很用力。

回到北京,是下午。

推开家门,一切都还是离开时的样子。

但我们,已经不再是离开时的我们了。

第二天,我去公司,递交了辞职信。

我的直属领导,一个四十多岁,发际线很高的中年男人,很惊讶。

“林森,你想好了?现在外面的行情可不好。”

“想好了,谢谢张总。”

陈凯知道了,把我拉到楼梯间。

“你疯了?真辞了?”

“嗯。”

“就因为去了趟那个……那个鬼地方?”

“算是吧。”

他一脸“你没救了”的表情。

“哥们儿,你是不是被**了?”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只是,想换一种活法。”

他没再劝我。

只是在我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以后有事儿,随时找我。”

我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个月,很忙。

租办公室,注册公司,买设备,找客户。

忙得焦头烂额。

但很充实。

楚影成了我最好的合伙人。

她负责对外联络和摄影,我负责设计。

我们接的第一个项目,是一个朋友介绍的,给一个咖啡馆做室内设计。

预算很少,要求很高。

我们熬了好几个通宵,改了十几稿方案。

最后,甲方很满意。

项目完成的那天,我们俩累得像狗一样,躺在咖啡馆的地板上。

但看着自己的作品,从图纸变成现实,那种成就感,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替代的。

工作室的业务,慢慢走上了正轨。

我们不再需要为生计发愁。

但我们比以前更忙了。

忙到,几乎没有时间去旅行。

有一天晚上,我们加完班回家,已经快十二点了。

楚影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

“林森。”

“嗯?”

“我们是不是,又活成了一潭死水?”

我愣了一下。

看了看自己身上皱巴巴的衬衫,和她脸上因为疲惫而出现的黑眼圈。

好像,确实是。

我们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牢笼。

“对不起。”我说。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答应过你,要陪你去看世界。但我好像,食言了。”

她转过头,看着我。

“不。”她说,“你没有食言。”

“对我来说,跟你一起,把我们的想法,一点点变成现实。这个过程,比去任何地方旅行,都更**,更有趣。”

“我们现在,就在我们自己的‘坎昆’。”

我把车停在路边,熄了火。

车里很安静。

我看着她,在昏暗的路灯下,她的眼睛,比坎昆的星星,还要亮。

我凑过去,吻了她。

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回不到那个,一个想逃,一个想留的,貌合神离的状态。

我们找到了,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最舒服的节奏。

我们可以一起,在现实的世界里,奋力打拼。

也可以随时,回到我们内心的那个,**、坦诚、自由的沙滩。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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